*師徒向

 

        夜,金風送爽,燭台上火燭迎風跳躍,沿著石道座落成排,讓德風古道一片燈火通明宛如白晝。法儒即位大典方結束,人群尚未散去,隱約能聽聞喧鬧聲自昊法修堂傳來。

 

雲忘歸記不得多少人前來恭賀自己,亦數不清今夜幾杯黃湯下肚。向來瀟灑不羈的裝束以正冠與繁複衣袍替上,象徵揮別自己過去,唇畔淡淡一哂,然笑意卻不達眸底。

 

        當自己上前受禮接過至衡律典時,雲忘歸才明白手中律典有多麼的沉重,總算是不負師尊所望承下法儒之位,但也意味著自己肩上所負職責更艱巨,及斷結過往私慾恪守本心。

 

        醉意已有幾分上來,雲忘歸終究還是來到曾與師尊對弈石桌旁坐下,那些記憶恍若昨日卻是遙不可及。同個情景,物換星移人事已非,難免引人觸景傷情,心中滋味一片苦澀。雲忘歸輕伏於石桌上,朦朧間卻見只蝶翩翩飛過,正當自己片刻遲疑欲起身看清時,身後竟有人替自己覆上衣衫。

 

        雲忘歸醉意瞬間清醒幾分,猛然起身,令身後那人也隨之一怔,「你……」沉穩熟悉的嗓音響起,雲忘歸頓時渾身僵硬,不敢置信地回首望向來者,激動高昂的情緒湧上,話語哽咽在唇邊,讓自己一時不知該做何反應。

 

        「師尊!」千言萬語終是化作一句輕喚。

 

        君奉天輕應了聲,「嗯。夜涼,回屋休息。」雖察覺雲忘歸情緒有些亢奮,但他仍不動聲色的說道。

 

        雲忘歸卻只是愣愣瞅著自己未回應,君奉天不免感到啞然失笑,徒弟成年後便成長獨立起來,極少露出這般依賴自己的神情,讓令君奉天想起多年前,一個被師長視為麻煩的頑劣孩子,神情不畏的來到昊正五道,並指著自己說道:「若我的師尊是你,我定能成為厲害的俠客!」

 

        君奉天那時被這初生之犢的孩子引起些興趣,於是淡淡反問道:「成為俠客你欲如何?」

 

        豈料雲忘歸居然嫌棄般白了自己一眼,氣勢十足的得意說道:「當然是四處斬妖除魔,行俠仗義啊!」語末,似乎察覺自己誇下豪語,還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子。

 

        「記住你的話。」

 

        「啊?」雲忘歸不明就裡。

 

        「從今天起你就是吾徒。」君奉天丟下這席話便轉身離去,留雲忘歸一人驚喜萬分,欣喜跟上前拉住自己衣角,自那日起自己身後跟了個小尾巴。有了個活潑、隨心所欲的徒弟,君奉天很長的時間都感到頭疼,但隨著徒弟劍法日益精進,頑劣性格褪去,自成一派的瀟灑,更是德風古道他人學不來,自己雖不曾言,但內心也為徒弟的成長欣喜、自豪。

 

        雲忘歸忽地上前一把拉住君奉天,語氣顫抖道:「師尊真是你?」師尊沒死?甚至出現於自己面前,如若不是手心傳來的溫度,告訴自己是真實,簡直要懷疑是否只是場夢,亦或自己太過思念師尊而產生幻覺。

 

        似乎是覺得雲忘歸太過激動,君奉天微挑眉,用另隻手輕拍他手背,示意先放開自己問道:「你心神不寧,發生何事?」眼底閃過一抹關切。

 

        雲忘歸這才回過神來,察覺自己的失態,連忙將手收回,輕歛眼眸恢復往日狀態,不欲讓君奉天為這點小事所擾,於是輕描淡寫帶過:「無事,不過是吾做了個惡夢。」而幸虧這一切不過是自己的夢!

 

        君奉天將雲忘歸反應與神情看在眼底,於是忽然轉身道:「隨吾過來。」接著便逕自往前行,身後的雲忘歸連忙急忙跟上,走到君奉天身邊並肩而行。

 

        「……你承師於吾多久?」一路上兩人默然無語,君奉天卻突然提及問道。

 

        雲忘歸頓了會緩緩回道:「十年餘載。」

 

        君奉天微頷首,「還記得承師前,曾與吾說過什麼?」秋風蕭瑟,層林盡染,讓人略感一絲寒意。髮絲隨風揚起,給人種說不出的淒涼與不安,雲忘歸心莫名感異,卻仍是應道:「吾曾說過若劍法有成,必將斬妖除魔,行俠仗義。」

 

        「不錯。如今又將如何?」君奉天再次問道。

 

        師徒二人極少如此對談,往日向來是雲忘歸做,君奉天看,採取一種信任方式由他去闖,便是當年下山遊歷,自己都不曾出言阻攔,只是賜予他天隨,目送他離開昊正五道。

 

        雲忘歸思索片刻答道:「吾回答不變,人之能為有多少,便該背負多少責任。師尊鏟奸除惡,更乃吾一生典範。」多年過去,自己總算能追上君奉天背影。

 

        君奉天頷首,「不忘初心不錯,但吾卻見不到你面上喜悅,這份職責於你又是如何?是枷鎖亦或責任?」對於徒弟回答,君奉天略帶讚賞的鼓勵,然下刻話鋒一轉,犀利話語直白問向雲忘歸的心。

 

        空氣瞬間凝結,雲忘歸難得陷入半晌沉默,隨後苦笑出聲:「吾只是感力不從心,自己能為不足,唯恐辜負眾人期待,讓師尊蒙羞。近日諸多變故,的確也令吾心境改變,難以如過往瀟灑。」不打算欺瞞君奉天,雲忘歸坦然承認。

 

        「毋須在意他人期盼,能做到問心無愧足矣,太過苛求,不過增添無謂壓力。也無人能束縛你之自由,畫地為牢,讓心陷入囹圄中的只會是自己。」君奉天淡淡說道,一語點破迷津,令雲忘歸一掃先前陰霾,內心頓時已有目標與計較。

 

        「吾明白!」

 

        君奉天眼底閃過一絲欣慰,嚴肅神情略柔和幾分道:「吾未曾對你失望。」

 

        「師尊……」首次獲得師尊讚賞,雲忘歸卻非但不感喜悅,心中不安甚至逐漸擴大,他有種自己快抓不住君奉天的錯覺。

 

        「吾相信你會是名恪守其職、剛正不阿,卻又不失瀟灑豪情的法儒無私。」君奉天忽停下腳步,轉向雲忘歸,勾起唇輕淺一笑。

 

        雲忘歸頓時瞠大眸子,伸手想拉住君奉天,卻在自己快要碰觸那人之際,君奉天剎那消散於自己眼前,強烈的悲傷與巨大的痛苦再次向自己侵襲而來,逼得自己快要窒息時,雲忘歸猛然自夢中驚醒。

 

        胸口上下起伏不定,手心彷彿還殘存著餘溫,但放眼望去哪裡有什麼君奉天,只徒留下師徒過往回憶。雲忘歸失魂落魄的看向遠處,驚鴻一瞥卻見只蝴蝶翩然飛離,恍然回過神,卻察覺身上多披件外衣,令自己不禁苦澀而笑,一滴清淚終是落入黃土中。

 

莊周夢蝶,不知周之夢為胡蝶與?胡蝶之夢為周與?

 

實與虛,真與假,清醒亦或美夢,難辨。

 

很多情感一直達不到意境,寫到後來我放棄了,大家就隨便看看吧【躺】這幾天感覺永遠都睡不夠,一逮到時間就是睡【。

 

補遺

 

        君奉天自收雲忘歸為徒,昊正五道也多了分人氣,全拜他這頑劣的徒弟所賜,將這難得的清幽之地弄得雞飛狗跳,自己更是好幾次收到同僚投訴。

 

        而今日自己因有事外出,君奉天一早便交待雲忘歸不許亂跑,只得專心練劍。雲忘歸嘴上雖看似乖巧的應好,但眼底閃過的那抹狡黠,君奉天卻沒少漏看,心中雖感無奈,卻又不願勞他人替自己照看,只得有些忐忑的離去。

 

        豈料待自己辦完事,回到昊正五道時,那個向來令自己頭疼的孩子,竟乖巧的坐著等自己歸來。見到自己時,更是欣喜的上前拉過自己道:「師尊你可回來了!好慢啊!」這讓君奉天頓時心中起疑,莫非……他又闖禍了?

 

        雲忘歸似乎看穿自己的想法,不滿的抗議道:「我沒惹事!我只是準備了好幾道炒嫩筍,想讓師尊也嚐嚐。」他邊說著,邊拉過君奉天在一桌豐盛的竹筍佳餚前坐下,還不忘塞過雙竹筷催促道:「師尊快嚐嚐!」

 

        君奉天忍不住欣慰的想,這徒弟總算是懂事了!於是遂了他的意,夾過一片炒脆筍入口,方咀嚼香脆嫩筍即漫出淡雅清味,不得不說雲忘歸的手藝的確不錯,口味清淡也符合自己喜好。

 

        又夾了幾口吃下,於是君奉天隨口問道:「筍子不錯,去哪採來的?」

 

        「哦,俠儒那啊!」雲忘歸眨了眨眼,笑盈盈回道,神情無辜的彷彿不知自己闖下了大禍般。

 

        「……」放下竹筷,君奉天陷入一陣沉默。方才的感動不過是自己的錯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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